第11章袖切术 |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，孙慧给韩雨递了把刀子(1/2)
方老的爹死于医闹？
那个时候就有医闹了？
方老居然还选择当了大夫！
赵步理继续翻看笔记，这部分笔记似乎是方鸿铭在晚年时所写。
孕妇患病，每每险象环生。一孕妇患肺癌，孕期将足六月。众医皆曰留母弃子，独吾一意孤行，行尽除左肺之手术。手术历时半个时辰，极为平顺。然而时呼吸机方得面世，吾国未有，未能行人工给氧于病人，且囿于见识，不知术后应限制补液，以致孕妇肺部水肿，两日后亡。惜乎时不吾待，若假以五载，亦可救而存之。
赵步理回味了一下，也就是说，方老也给一个孕妇进行了左全肺切除的手术，但是当时没有呼吸机……
赵步理飞快地敲击着键盘，查到第一台呼吸机是在1935年诞生的。既然方老大是1890年生人，而当时应该是1930年，方老刚好四十岁。一般来说，这个年龄正是一个外科大夫最为激进的时候。
但是一尸两命，对他来说，想必也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吧。在自己的父亲因为这件事丧命之后，他还能这么选择，也真是像罗兰所说的，是一位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大师。
这段笔记的后面没有了文字。不过赵步理随手向后一翻，有两页纸被胶水粘上了。
他小心地把两页纸分开，发现这是方鸿铭对自己生平的描述，但是由于时间久了，墨迹已经因为纸张的粘连看不清大半。他在能够看到的只言片语中，想象了一幅方鸿铭的个人画像。
他在1890年前后生于一个中医世家，自小耳濡目染。父亲在他年幼的时候因医闹去世，从此家道中落。他漂泊到冬城，机缘巧合地被一名医生看中，领入了西医的领域，并且迅速成长，进入了冬城的中央医院，很快成为医院的核心外科医生。之后好像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，也就是笔记中连续写了三个“后悔不已”的这件事情，导致他辞职之后，一直在……寒城任职。
赵步理猛地一拍桌子，寒城？！那不就是自己家门口吗？
方老啊方老，你没有成功的事情，要不小的就代您完成吧。不过，您可千万不要坑我啊……
赵步理心中默念着，合上笔记，把它放在一边的小柜子里，然后直接出门去找林小棠。护士见他四下寻找，便指了指孕妇的房间。赵步理走到门口，发现病房里面除了孕妇，还有她的爱人，以及林小棠。林小棠此时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，而夫妇两人正紧紧抱在一起。
看到赵步理来了，林小棠赶忙招呼他进来，向一脸蒙的赵步理解释：“两人和好了。这先生莫名其妙地就想通了，明天就带爱人出院，并且约好了咱们医院的妇产科，等孕30多周的时候尽快剖了，再来咱们这里手术。”
这么快就想通了？……赵步理有些奇怪，他想起那个跟着男人一起走向天台的身影，若有所思。
男人也向赵步理点了点头，一只手扶着孕妇的后背轻轻摩挲着。
“赵医生，我们想再等三个多月就去做剖腹手术，所以这段时间也不用化疗了，随缘吧。小家伙如果真的出点什么事，她心里也过不去。”孕妇脸上全然没有阴影，非常平和地微笑着。赵步理觉得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癌症病人都要坦然。
“我就这一个愿望了，尽管有点自私，但是我好期待能看到他出世的样子。”孕妇凝望着自己的丈夫，享受在此时的甜蜜当中，“一定要像你多一些，这样你就甩不掉他了。”
男人温柔地低下额头，抵着孕妇的脑袋。
林小棠无奈地叹气：“唉，好可惜，要是能有什么办法控制控制就好了，真希望这几个月能让孩子快快长大，但肿瘤可千万别长太快！”“那，要是，能直接手术呢？”“什么？！”男人道。“什么？！”女人道。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林小棠道。
赵步理看到几个人瞪住自己，也一个激灵。
“什么……什么？”林小棠凑近赵步理：“你说能手术是什么意思？不是一直都说孕妇不能耐受这个手术吗？”
赵步理看到林小棠的脸离自己只有几厘米，感受到她头发上面传来的洗发水的香味，赶忙回道：“不是……其实手术也不是完全不能做……这个瘤子长的位置虽然不太好，但还是属于早期的肺癌，只是，手术需要冒很大的风险。”
男人紧张地问：“什么风险？”一旁的孕妇拉拉他的手，摇头说不做手术。但男人还是期待地看着赵步理。
“确实是有胎儿死亡的风险。我之前查过文献，发生率10%左右，不算很高。风险最高的，其实是孕妇会和胎儿一起死亡。因为这个时候孕妇的循环血量相当于一个半人的，那么，如果少了一部分肺组织，剩余的肺组织就要能够承受这些血容量，好比把原本两个游泳池的水放进一个游泳池当中，就有可能出现肺水肿、肺瘀血，造成呼吸衰竭，最终让孕妇有生命危险。”
孕妇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：“那也就是说，孩子出问题的概率相对小一些，而且很大的概率是我和孩子能一起活，只要我能扛得过去，孩子也可以，是吗？”
赵步理没想到她会这么问，思考了一下，点点头，但又有些犯难地说：“但这只是理论上。我们医院，还有我们主任，未必会同意做这个手术。这个手术很有可能要切除你左边整个肺组织，以后你只能靠右边的肺呼吸。手术的死亡率很高，而且孕妇的死亡是一件大事，非常棘手，很少有医生会愿意冒这个险。所以说，这个手术方案，我一直没和你提过，因为就算你同意，领导也未必同意……”
孕妇眼神不停地闪烁着，她艰难地看了看丈夫，又看向赵步理。
“赵医生，其实现在我最信任的是您，因为我觉得您一直愿意听我说话。我有个请求，您能不能帮我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很感激您。”赵步理点点头。
“我其实也一直觉得自己这个选择太自私了，孩子如果真的失去妈妈，对他来说太残忍。谁不想活下去呢？我当然更希望能和孩子一起活下去，陪着他一起长大。您能不能帮我好好和孙主任说说，如果她同意手术，我愿意自己承担全部后果。我可以签同意书，绝对不会影响到你们，也绝对不会赖上你们。”
听着孕妇情真意切的话，看着林小棠投来的殷切的无法拒绝的目光，赵步理又点了点头。不过他内心知道，搞定主任，可是一件再麻烦不过的事情。
办公室里，坐着孙慧和师兄弟三人，几人都冷着脸没有说话。孙慧坐在桌子的一角，似乎在等其他人先表态。林小棠也主动凑了进来，乖巧地坐在办公室的一边。
龙森浩毫不客气地开了腔。
“你这是把咱们科往火坑里推！亏你想得出来，孕妇死亡可是会上全寒城的新闻的，所有的热搜榜第一就是咱们了，你还怕不够出名？咱们科本来就很少接收孕妇，每接收一个，都巴不得像送佛一样给请走，你还往咱们手里招，疯了吧你！”
李有才见龙森浩这么说，又看孙慧的表情比刚刚稍微轻松了一下，便顺势说道：“师弟啊，师兄理解你的想法，本意肯定是好的，就是这个孕妇做肺癌手术的死亡率你查过没有？如果说孕妇不做手术就马上要死，比如外伤，那咱们肯定该做也得做。但是这个肺癌手术，又不是急诊，做了手术万一出事，是要被人骂死的。你龙师兄做倒可能没问题，但是万一出了问题，打起官司来，咱们科的奖金可是得一起扣的呀。”
龙森浩听到自己被提到，眼神都没有舍得瞥过去，只是看着赵步理，希望他赶紧把讨论终结了。
“赶紧给孕妇办出院吧。她不想治疗咱们不拦着，病历里写清楚家属自己放弃引产，并且建议她再去妇产科门诊看，就这样吧。”赵步理正想退缩，转头发现林小棠正殷切地看着他，小声催促：“呆子，你倒是说话啊！”
赵步理咽了下口水，挠了挠头：“老师、师兄们，我刚刚查过文献，做手术的案例还是有的，成活率还不低。我知道那都是说的肺叶切除术，咱们这个至少要做左全肺切除术。但是病人的肿瘤很小，手术治疗的效果会很好。而且我相信，即使手术结果不理想，孕妇和她的爱人也一定不会告我们。”
李有才笑了笑：“师弟啊，你真是善良，但是善良也要注意保护自己。你知不知道，上个月你急诊的那一台出血的病人，是你大师兄的病人。最后病人要求我们赔偿不少钱呢，要不是孙主任出面摆平这件事，估计你上个月都要喝西北风呢。”“这话说的，”龙森浩直起了身子，“也不知道是谁和病人家属偷偷讲的出血原因？”“师兄，你有什么证据，别诬陷人啊，我是和师弟讲道理，就事论事，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。”李有才一副委屈的样子。
“行了。”孙慧打断了两人的争论。最近这段时间，她觉得李有才总是话里带刺，一股酸味儿。孙慧面子薄，最听不得外人说自己偏心，也时时自省要一碗水端平。但最近，院里的这种闲话似乎越来越多。
“赵步理，你知道如果孕妇出了问题，我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？”孙慧说。
赵步理想了想，摇了摇头：“老师，我不知道是什么代价。但我觉得，如果我们总是本着省事、不惹事的心态做医生，那这个医生做得也……挺没意思的。”说着便低下了头。
孙慧看向赵步理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。
“其实，我听说很久以前，在协和医院，就有人曾经尝试过给孕妇进行左全肺切除手术。”赵步理低声说。
“你说的是……后来呢？”孙慧微微皱了下眉。
“后来……那个孕妇死了。”龙森浩闻言，笑着摇摇头。赵步理着急起来，“那是因为当时没有呼吸机！如果有呼吸机的话……”龙森浩忍不住了：“赵步理，你说的都是什么年代的故事了，那个年代有医闹吗？那个年代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，而且在你说的没有呼吸机的时代，人命哪有现在值钱？说句不好听的话，就跟现在乡下人的风气一样，女人、孩子死了就是死了，能埋在祖坟里都算是福气！”
最后一句话戳到了李有才的痛处，他正要发作，被孙慧打断了。“等等，你说的这个人，我好像也听陈老大夫说过……”李有才暗瞪了龙森浩一眼，龙森浩也毫不相让，高傲地用目光回敬。
“陈老大夫？”赵步理耳朵一下子立了起来。
孙慧摇了摇头：“没事，你不认识。但是步理啊，左全肺是一定不能做的。”赵步理灰心地垂下了肩膀。他也料到是这个结果。医院的人都知道，孙主任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，她现在的手术非常保守，能不做的手术尽量不做，能小做的就小做，全然没有了昔日那般知难而上的劲头。眼下这种风险，她是没必要去冒的。她更在意的，应该是一个完美的晚节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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