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德堡大学，德国最古老的大学。
一条砖红色的多拱桥，将内卡河南北的两片大学区相连。
医学院，就坐落在河北岸——而海德堡大学的各种附属医院，亦全部集中其左右。
在一处岔路口边，一栋红墙红瓦的小楼，毗邻的是好几株高大的山毛榉。
好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，周荔明唇角噙着一丝笑意，手指着其中一扇窗。
“当初刚来的时候，没申请到宿舍，于是和同学一起合租。租的就是这里。可房价已经很贵了，却是一点家具都没有。我们睡了一个月的地板，同学说实在受不了，于是拉着我周末去宜家捡那些打折处理品。”
“运气不错，我们那天捡到了两张床，还有一个特别大的书架，同学还看中了一个衣柜。都是处理品，相对来说价格很合算了。但没想到的是，打折品人家不给配送。”
“可穷学生又没有车，宜家距离房子大约八公里，走路要一个多小时。我们俩看着那堆家具，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，于是只能去办理退货。”
“可更倒霉的是，因为是处理品，一经售出，不退不换。”
我惊讶地别过脑袋。
他望着我，孩子气的又笑了：“好在宜家的家具都是可以拆的，我们俩个就把家具都拆开，板子全部绑在一起。又偷了两个宜家的手推车，就这么一路推回来的。”
“特别惊险！毕竟手推车是‘偷’来的，战战兢兢了一路，生怕半路被警察给抓了。家具又大又重，就这么推了两个半小时，终于把东西给运到了家。”
“第二天，手推车得还回去。但因为体积大，公交车不让上，所以，又走路给推回去的。不过，因为没有负重了，所以轻松了不少。”
“当时，我们俩都觉得，老有成就感了！觉得自己特厉害！”
虽是糗事，现下回忆起来，却只觉温馨——所以他就连笑，都笑得特别好看。
我望着他，望着这个已是而立之年，却依旧有着孩子样笑容的男人。
而这一点零星的回忆，只是一个异乡求学之子，历经千帆中的冰山一角。
在他的人生历练中，我只经过他少年时的短暂时间，往后所有我不知晓的大片空白，还不知道他是如何走下来的。
他追忆往昔追忆的轻松自在，但我却知道，远没有这么容易。
一个没有任何背景任何依靠任何金钱傍身的穷小子，在外异国求学，所能依仗的，唯有他自己。
周荔明坚持要带我出来逛逛，我理解他的苦心，但会诊的结果摆在我面前——作为监护人，需要在两个方案中做出选择。
一时间如被同被油煎火燎，我的焦虑症再度迸发，彻夜难眠。
相比于Max的力求稳妥，周荔明则孩子气也冲动的多——他直接攥住我的手，求我相信他。
相信他的学识，信任他的技术——而他的方案，便是在修复脊椎管的基础上，进一步对受损神经进行全方位修复。
但，眉眉的病属先天性，谁也不能保证这种超高难度的神经修复，最终达到的效果是怎样的。
而且，因为神经修复的复杂性，手术中稍有不慎，甚至可能会引起神经的二度受损。
眉眉如果维持现状，最起码还能走，虽然走的艰难。
但若稍有差池，她会连再度行走的机会，都没有了。
两种方案摆在我面前，需要我做出最后的定夺。
我辗转反侧，一夜无眠，第二天一早，枕头上落满了头发。
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，周荔明对我说：“今天天气真好，老师，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？我很怀念海德堡。”
他说的没错，今天天气真好。
我望向湛蓝的天空，远处教堂的尖顶插入丝丝浮云中。
海德堡，真的很美。
但它的美，无法抚平我内心的沟壑，就连笑，都笑的很牵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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